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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9月20日 星期三

他終於離開了






六號病床前陣子來了個四十歲的男病人。 他是臥病在床十四年的漸凍人--康先生。

漸凍人在前些日子因為社會發起籌款活動,感覺突然大家都對這個疾病不陌生。 但我一直在想,全世界占一點多巴仙的族群,跟何況亞洲族群占少數,我們應該不太會在這種小地方遇到。

康先生身子瘦弱, 安靜的躺在病床上。

這回康先生住院,主要原因是在護理院跌倒。但來到緊急部門才發現其實康先生有吸入性肺炎。康先生在病房裡反反覆覆發高燒,一天三次的抗生素照三餐注射。

由於肺炎情況不好, 醫療團隊決定幫他裝鼻管,以避免肺炎情況惡化。護士們也三個小時通過鼻管喂牛奶,以確保他營養均衡。

 康先生住院第五天,剛好到我值班。這天他的氣色蠻好的。 他雖然無法清楚用語言表達自己,但臉部表情和咿咿呀呀的溝通一點問題都沒有,真不可思議。

這天早上我幫他抽血之後,手沒有放回他喜歡的位置。 他開始咿咿呀呀的。護士走上前和藹的說:「康先生,怎麼了, 一定是你的手沒放回原位對吧!我來幫你放好。」

護士把康先生的萎縮的右手放回他胸前。那是他最喜歡的姿勢。

醫生認為康先生的情況好轉,抗生素也可以開始轉換成口服抗生素,決定讓康先生出院。 我和醫生巡房結束後,我開始寫起他的出院文件,希望家人來帶病患回家的時候不需要等太久。

中午十二點,探病時間開始,病患家屬陸陸續續來到病房探病。這天來看他的是康先生的哥哥。當天只有我一個值班醫生,來自緊急部門的電話又響個不停。我緊急部門和病房兩頭跑,忙得不可開交。

下午一點左右,朱護士把出院的證件和藥劑師準備好的要交給病人的家屬。結果發現病人的哥哥竟然開始餵食還裝著鼻管的病人用嘴巴喝水。 康先生突然咳得厲害,開始有些呼吸困難。護士見狀連忙通知我。

「啊,怎麼會用嘴巴喝水呢?」我焦慮的問朱護士。

「我也不清楚,我在隔壁床喂病人吃藥,結果轉身看到家屬竟然在喂他喝水,簡直嚇壞我了!」朱護士說到。

我走到六號病床旁,語帶些許憤怒質問病人家屬。只見病人家屬不斷否認。

「啊!別再傷害他了!」我心中默默感嘆。

這天就因為這樣一個餵食的小動作,康先生情況突然不好了。當然,也因此無法出院。

那天之後,康先生的病情天天惡化。原本不需要氧氣支柱, 后来换了一个比一个还大的氧气罩, 康先生病情每况愈下。

我每个早晨帮他抽血验血氧。原本还好吱吱呜呜表示不满意自己的姿势,到后来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。他是清醒的。

“康先生,会喘吗?” 我拍拍他的肩膀每两个小时问一次。 他总是瞪大眼睛看着我,然后要紧压根的样子,努力想要回答我。到最后他已经没办法说话,同时也变得气喘吁吁。

康先生的反应越来越慢、越来越慢。

那天下午兩點五十,病人開始不清醒。布簾拉上,醫護人員馬上幫他裝上心脏监护示波器,只見心跳越來越慢,血氧也不停往下掉。這個時候康先生的四肢已冰冷。

「他準備離開了,趕快叫您們的兄弟姊妹回來陪伴吧。」我聲音有些低沉的告訴布簾外的家屬。

康先生離開的倉促,沒有太多疼痛。 十幾分鐘後心脏监护示波器顯示直線,康先生離開了。

在為康先生做最後檢查的時候,心中一些小漣漪。在檢查瞳孔的時候,我默默對他說:「康先生,放心離開吧,沒有痛苦了。」

病患的哥哥看病人已離開,沒有多問什麼,心情看起來格外平靜。在宣布死亡之後,他走上前告訴我,康先生已經痛苦太久太久了,這幾年都在嚷嚷希望家人可以讓他早點離開人世,讓彷彿已死去的身體和被囚禁的心靈早日得到解脫。

一個臥病在床的病患,活著,卻苦苦哀求家人讓他早點離世,聽了真讓人心酸。

啊。 

很多時候太多太多的人告訴我們,依據我們的上班性質,面對生死早已經麻痺。上班這陣子,感覺並不如此。 我們都是有情緒有感覺的生物呀! 或許在某些時刻,我們只是認為死亡對於某一些病人,也許是一種最好的成全。

他,終於離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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